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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本是举荐了大舅哥去沧州收拾残局,结果自己却反过来被赶鸭子上架,张寿觉得,自己在沧州这数月的经历,虽然谈不上跌宕起伏——还遭遇过一次行刺的大舅哥那才称得上跌宕起伏,惊险刺激——但离开京城,亲眼见了一回民间光景,却也让他收获匪浅。
此时此刻,他坐在葛雍那辆皇帝平日微服坐过,大热天还摆着冰盆的马车中,只觉得相比来时那赶路的辛劳,这回程路上要舒适得多。他甚至还热心诚恳地规劝葛雍,不要在行驶的车辆中看书,结果却挨了老师好几个大白眼。
“一寸光阴一寸金,寸金难买寸光阴,我老头子没你这么多时间可以浪费,不抓紧怎么行?再说,你看看后头车里你那两个未来学生,一上车就手不释卷,我怎能输给徒孙?”
张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。他临行之前几日,给闻道义塾组织了一次大规模捐资助学,同时又在葛雍的见证下,和徐翁商定了闻道义塾日后的扩大招生问题。在县学州学改革不易的情况下,他只能从教学和运营比较成熟,而且在沧州名声赫赫的闻道义塾下手。
至于顺道从徐翁那边拐了两个对算学很感兴趣,天赋也相当不错的学生,打算充作九章堂第二期的监生,那就算是意外之喜了。这不,那两个出身贫寒的学生全都在后头马车中刻苦钻研《葛氏算学新编》,居然还把眼前好学不倦的葛老太师给逼出危机感了!
“老师,时光是很宝贵,活到老学到老也是一种很值得钦佩的品质,但您别忘了,自己一点都不老。”张寿一句马屁拍上去,见葛雍一点都不为所动,他就笑呵呵地说,“我也知道学无止境,正因为如此,我更希望更多的人能够群策群力,把算学推导到新的境界。”
“你那根本就是因为自己想偷懒吧!”
葛雍无情地揭破了张寿的本质,见人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,反而欣然点了点头,他不禁随手卷起手中书卷,在张寿的脑袋上敲了一下,见人照旧含笑自如,仿佛永远都是这么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,他登时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好,还是该无奈好。
“你小子资质这么好,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副懒散的死样子。”
“能者多劳,我可不想变成日理万机的朱大哥。”张寿呵呵一笑,丝毫没有愧疚地说,“要不是老师您带我回来,只怕朱大哥在沧州一天,就会拖着我给他帮手一天。他是兢兢业业的劳碌命,可我却是一个能偷闲时则偷闲的懒散闲人,怎能一样?”
“你还不到二十就想偷闲?做梦吧!真那么想悠闲的话,我说走运河坐船,你还不愿意!”
张寿打起窗帘看了看天色,随即才不慌不忙地说:“老师之前来沧州的时候,不是说皇上也建议过你走水路,因为太慢,这才派了马车给你吗?现如今这一趟上京,以老师你爱惜人力物力的习性,断然不会让马车空车返回,自己却坐船的。”
连这点上风都不让我占,你这个不肖弟子!
葛雍有些气结地瞪着张寿,最后干脆气呼呼地不说话了。然而,等到张寿殷勤地为自己斟茶递水擦汗,老头儿那点刚刚炸起的毛终于渐渐顺了,随即就意兴阑珊地说:“我是不喜欢坐船,尤其是从天津到京城那一段,遇到枯水期动不动还要用纤夫。”
“哪怕我知道,那些纤夫如果不做这个,那么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做别的,没活干就会饿死,可眼看人拉船前进,我还是觉着心里不舒服。所以,你之前想出来的织机纺车也好,正在想的其他东西也罢,我都很赞成。”
“能让人投入更小的力气,得到更大的产出,那本来就是前进的方向。哪怕有些人会因为机器越来越多而失业,但天下这么大,努力找一找,总应该能找出让人能干的活才对。就算有一天,所有人能干的活,机器都能干了,那也并不是一件值得警惕的事。”
老太师微微眯了眯眼睛,随即竟是有些神往地说:“如今没几个人愿意精研算学,那是因为这无助于他们做官,无助于他们生活,但如果有朝一日,人人都能衣食无忧,官员说不定也同样就不需要了,那么这剩下的大把时间,不就可以投入学习之中了?”
张寿顿时被葛雍那美好愿望给逗乐了——不得不说,有人悲观地认为,有朝一日所有物质生活被满足的前提下,人类一定会陷入空虚,但也有人乐观地认为,一旦从生存的危机中解放出来,人类一定会解放学习和探索的本能,那一定是一个高速发展的时代。
而他的观点介于两者之间,当然,现如今去想这个,实在还为时过早。
然而,他并不介意支持一下自己乐观的老师。于是,在他笑吟吟的赞同和奉承之后,葛雍的脸色呈现出肉眼可见的好转变化,随即竟是设想起了天下人齐齐钻研数学的美好景象。
面对这一幕,张寿真的很想告诉葛老师,在数百年之后,数学真的和语文一样并列基础学科之首,而且每一个人都得至少初学九年(义务教育),然后再进修三年(高中教育),再接着选了理工科的学生们还得经受至少一年高等数学的恐怖洗礼。
甭管学渣对此有多深恶痛绝,然而,那些资质出色天赋绝顶的人,一定会从中脱颖而出。
在这样的教育和遴选体系之下,绝对不会有任何漏网之鱼!
师生俩就这样鸡同鸭讲地在马车上憧憬未来,当这一日黄昏时分,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通州。这是进京之前的最后一站,然而,当到了水陆两用的潞河驿,张寿扶着葛雍这位品级举朝第一的老师下车时,迎出来的那位驿丞在得知他们的身份之后,却是诚惶诚恐到了极点。
“葛……葛太师,驿站今天竟是正好满了。西向的一个院子住了浙江布政使,湖北按察使和新任天津道。东向的院子里住了三位巡按御史。另一个院子里住了……”
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,这才结结巴巴地说:“另一个院子里住了刚刚以太子太保致仕回乡的江阁老……不,江老大人。”
这简直是冤家路窄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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