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齐景山清清楚楚地看到,在张寿报出那个巨大无比的数字之后,老友褚瑛的脸上,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愕。他本想向褚瑛介绍一下,葛雍引以为豪的关门弟子,却不想褚老头在片刻的惊愕过后,立时笑眯眯地捋起了胡子。
“小郎君可莫要信口开河,回头我要亲自去验算的!”
张寿不慌不忙地下马,微笑颔首:“老先生随便算,绝不会有错。”
“呵呵,你这话我可记住了。不过,京城能有这么多人吗?”
“别说京城,古往今来,兴许都不会有那么多人。老先生见笑了,我只是见到刚刚这顺天府街水泄不通的样子,随口给这两个小子出道题。”
见这干净清爽的小郎君谈吐从容,相貌出众,风度闲雅,尤其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可亲,让人心生好感,褚瑛不禁心中一动,当下就开口邀约道:“小郎君这是来顺天府衙看王大头公审临海大营的叛贼?我在三楼定了雅座,若不介意,不妨和我们挤一挤?”
张寿见一旁齐景山先是一愣,随即就冲他一笑,竟是就此三缄其口并不引荐,他不禁有些好笑,当下就爽快地答道:“恭敬不如从命,多谢老先生。”
“小事一桩,何足挂齿。”矮胖老者褚瑛得意地一翘脑袋,顺便还揪了揪胡子。
功底不错,形象极佳……嗯,回头他得看看这小郎君有师承没有,省得葛老头成天拿关门弟子来炫耀!你有关门弟子,我就不能找一个吗?
乔虎和杨好虽说第一次进京,不怎么有见识,可看到张寿尚且对两位老先生尊敬备至,两人自然小心翼翼,大气不敢吭一声。等到上了二楼,进了那一看就收拾得极其雅致的包厢,他们更是束手束脚,可当发现窗口正好能看到顺天府衙,他们便兴奋了起来。
不消一会儿,发现张寿陪着两位老者说话,那边厢人家的僮仆也在偷瞥窗口,他们就蹑手蹑脚往那靠,没多久就忘乎所以全都趴在栏杆上去看热闹了。
“这边临窗之处,正好可以看到顺天府衙中公堂审案。当然,声音其实很难听得清楚。按理来说,堂堂府衙重地,本来门前不应该有这种可以俯瞰公堂的茶楼酒肆之类的建筑,只不过……”褚瑛故意姑且打住,见张寿笑意盈盈地立时给他斟上茶来,他这才满意地一笑。
“只不过太祖皇帝当年说,公堂审案,有些案子不妨供人旁听,也算是公诸于众。更何况,仅凭主官判断,说不定会出现冤假错案,有见识的人就更该听听。所以,太祖皇帝命人在这顺天府衙正对面,盖了这么一座茶楼,刚刚小郎君进来没注意招牌吧?这叫致公楼!”
已经听过太祖皇帝不少祖训和故事的张寿并不意外,甚至还笑着赞叹了两句太祖皇帝英明之类的话,果然取悦了面前这位老者。只不过,对方邀了他却不说出身份,而他也没找到可以说的机会,明显两边都认识的齐景山又不从中作介绍,他干脆也就装糊涂。
就在这时候,下头传来了一个犹如炸雷似的大喝:“全都肃静,府尹大人升堂了!”
这大喝连着重复了三遍,接下来,张寿就发现从楼上到楼下,原本鼎沸的人声顷刻之间小了许多。尽管算不得鸦雀无声,仍有窃窃私语声,但公堂之上威武喝声不绝,而从自己这凭窗而坐的极好视野,恰恰能看到大批镣铐加身的汉子被押上公堂的景象。
作为抓到那些乱军的功臣之一,张寿见对面这矮胖老者目不转睛,他忍不住问道:“老先生,我有一事不明。临海大营这些叛乱的官兵,按理来说不归兵部处置,那么也应该是刑部又或者大理寺都察院这三法司来审理,为什么会交给顺天府衙?”
“嘿嘿,你这就问对人了,事情和兵部陆尚书有关!”褚瑛得意地一挑眉,这才用极其轻描淡写的口气说,“但我不能告诉你!”
正等着人答疑解惑的张寿顿时气乐了。你前面半句话省略不就得了?先说问对人,再说不能说,卖关子不是这么卖的!然而,他正这么腹诽,对面老头儿却又笑容可掬地说:“外人我自然不能随便说,但自己人那就无妨了。”
张寿没来由想到了那一句“一般人我不告诉他”的广告语,忍不住好一阵无语。他瞥了一眼齐景山,见这位还在那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顺天府衙大堂审案的情景,对他和矮胖老头的交锋充耳不闻,他想了想,干脆就照着人家预备好的戏路往下走。
“敢问老先生,如何才算自己人?”
“嘿嘿。”眼看鱼儿上钩,褚瑛终于得意了起来。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张寿,一本正经地说,“只要你能答上我几道题,那我就告诉你。”
这是什么调子?
张寿顿时愣住了。紧跟着意识到自己竟是遇到了考校,他简直啼笑皆非,偏偏齐景山还在一旁继续装聋作哑,他只能无可奈何地说:“还请老先生出题?”
想想面前这位小郎君刚刚考两个少年跟班的题目就很有些意思,褚瑛轻咳一声,预备也从自己珍藏的题库当中拿出两道题来难一难对方,外头却传来了一个声音:“褚老先生,齐老先生,在下有一道极其难解的题,想要当面请教,不知可否赐见?”
闻听此言,张寿顿时露出了极其古怪的表情。听这声音,门外好像、大概、可能……唉,不用那些不确定的词了,毕竟他昨天晚上才刚和人打过交道,肯定绝对是兵部尚书陆绾!
而褚瑛也没想到,这背后议论人的下场就是人直接出现在门外。有心拒绝吧,人家却偏偏说有一道极其难解的题求教,拒绝了说不定会被人说自己畏难。更何况,要是自己拒绝,指不定人就跑到葛雍那儿去了!
因此他只能悻悻哼了一声:“哪敢让你陆尚书说什么请教,小康,去,把题目拿进来!”
这竟是打算不见陆绾,只看题……
生出如此体悟的张寿顿时莞尔。而当褚瑛身边的那个小僮仆走到门前,打起门帘时,他就只见一身便装的陆绾正站在那儿。
当对方目光不经意间和他对上的时候,他清清楚楚地看见,这位兵部尚书的脸色一连数变,本来拿在手中那薄薄一张纸仿佛变得重若千钧似的,坠得那只手都在微微颤抖。
见张寿似笑非笑地看他,陆绾虽说一千个一万个打算扭头就走,可到底脚下还是如同生了根似的没动弹。他昨夜叫了个精通算学的小吏,确实找出了那些所谓二进制数字。可之后换成日常所用的十进制之后,他就看着那些数字傻了眼。
他要这一连串数字有什么用?可接下来该怎么办,张寿竟然没说!
一气之下,他甚至都没去质问幼子,早朝过后打听到齐景山约了褚瑛出门,他就特地赶了过来——京城除却这葛雍师生俩,也就要数褚瑛和齐景山精通算学了!
犹豫再三,他终究还是将手中纸片递给了那个少年僮仆,眼见人微微颔首就撂下他进门,他也顾不得其他,一把接住了那即将落下的门帘,就这么站在了门口。可下一刻,就只见褚瑛竟是看也不看自己专程请教的这道题,直接伸手指向了对面的张寿。
“小康,你拿给这位小郎君解解看。小郎君,只要你解出来了,刚刚那关节,我回头可以好好解说给你听!”
那一刻,张寿觉得陆绾射过来的目光有若实质。他觉得这位兵部尚书甚至很想扑进来抢走这小小的纸片,然后气急败坏地拂袖而去。觉得自己很无辜,他只能冲着人耸肩一笑,随即就淡然自若地展开纸片,毫无疑问,起头四个数字正是他对朱莹报过的。
353,150,305,558……
他只扫了一眼后面解出来的那些,就笑容可掬地对褚瑛说:“老先生,陆尚书诚心而来,还是请他进来坐吧?至于这纸上的数字,是我昨夜没对他说清楚,说起来都是我的疏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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