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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拾说:“嗯。”
宣从南说道:“但是我,还在生病,他们改签机票,在家陪我。我没有去找你。”
顾拾隐忍着:“嗯。”
宣从南说:“03月20号,我留在家里,爸爸和妈妈,飞去北城,参加拍卖会。”
顾拾闭眼:“嗯。”
屋顶的天花板那么矮,天空那么高,宣从南的眼睛穿过被暖色灯光照亮的天花板,直直地往更高的夜空看。
他说:“飞机从天上掉下来,在山里爆炸了。很响——但我没听到。爸爸挂掉了电话可我又觉得听到了,很响。”
“我没有爸爸妈妈了,没有家了我没有去找你。”他声音低得听不清,感到很抱歉,“我好像,不记得你了。”
顾拾浑身紧绷成一张弓,额头抵住宣从南与他比起来有些羸弱的肩膀,一刻不敢放手。
怀里的人像水,遇柔则柔遇刚则刚,唯一的缺点是非常难抓住。他没有形状,顾拾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。
他希望宣从南变成鲜血,流经他四肢百骸最后全部朝心脏流去的血液
宣从南确实是血。顾拾感受着自己被宣从南填得满满当当的心,说他是能维持自己性命的血液再合适不过。
“顾拾。”
“嗯。”
宣从南想了想,觉得前不久顾拾对他说过的话很合适:“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“顾拾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一个成年人在目睹生活天翻地覆后,能性情大变乃至阴晴不定,何况一个孩子。宣从南没有性情大变,他只是在失去父母的事实中再次复烧。
病症来势汹汹地汲取他的生命力,让他逐渐枯萎,苍白。
平日娇艳的花朵由内而外地卷瓣打蔫,再也不秾靓了。
在迷迷糊糊无法清醒的呼吸里,宣从南竭尽全力,留住父母的记忆,剩下的一概不知。
顾拾像头被驯服的野兽,年轻的猎人无害,只要他一张嘴就能咬断宣从南的脖颈,但他甘愿臣服。
“我知道”顾拾伏着宽阔的脊背,像座高山一样。只是这座高山目前有点脆弱。
他把脸埋在宣从南肩窝,温热的眼泪和宣从南沁出肩头的热汗融合,分不清谁是谁。
顾拾又说:“我知道。”
从他重新见到18岁的宣从南伊始,宣从南自身边经过,瞥过来的眼神陌生无意,他就知道。
12岁不到的宣从南与顾拾分享画油画的心得,他说妈妈教给他“记忆默写”的能力,能在一瞬间记住刚才看到的画面构图。
他不是脸盲,见过的所有人所有物,几乎不会忘记。
长大后的宣从南忘记他,一定是发生过什么事
是顾拾没办法接受。
他没办法接受失去宣从南。
没办法接受宣从南的遗忘。
小时候从人贩子手里玩命逃脱,顾拾很难信任谁。他没有任何朋友,14岁被一个没礼貌的长头发小男孩儿追着交朋友,他觉得很荒唐。
这个小男孩儿给顾拾画人像画;给顾拾观音像;还给顾拾银行卡;他建议顾拾要学会利用自己的五官优势;他将父母教给他的话全部教给顾拾。
他软化顾拾周身的刺;他让顾拾重新拾起信任;他令顾拾心甘情愿地保护他,做他的骑士;他和顾拾约好老地方见面;他答应顾拾的
然后他不见了。
宣从南没来。
宣从南再也没来。
一个人如果长时间受到世间的不公,乍然尝到优待,他会怀疑,会试探,然后软化全身心的防备接受礼物的闯入。
等这件宝贝骤然抽身而退的时候,造成的二次伤害比没有得到过要严重得多。
人一旦感受过美好,便想拼命抓住。谁愿意一直在寒冷的黑夜里独自踽踽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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